爱 (第1/1页)

    陆辛一直知道陆镝可能有点问题，这问题可大可小，毕竟活在世界上需要一点勇气，谁还没被逼疯过几回。但亲耳听到陆镝讲出来又是不一样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聚光灯之下，直面溃烂的伤口与淋漓的鲜血。

    他是知道陆镝少年时期的日子的。

    在葬礼上见到了这位来历不明的堂弟后，他曾经派出私家侦探，将他的背景履历全部汇聚成一张又一张简历式的表哥，上面详细写着他在哪一场比赛哪一处受了伤，也详细记录着青少年时期他如何同时交往三个女朋友最后几乎同时被甩的。

    但也许是出于保护未成年人，也许是陆鸣泽在接回陆镝的时候已经下了一番功夫，陆镝的那段最为不堪的过往，他一直不曾知晓。

    以前不知道，随意骂他是疯子咒他不得好死都觉得那不过是宣泄的手段，今天知道了，又不一样。有些话他再也说不出口了。

    陆镝看着陆辛的神情，心里想着的却是自己赌对了。他赌陆辛一定会对自己心软，一定会无条件地包容自己。但一想到陆辛可能对谁都是这样好，又嫉妒得发疯。

    陆辛要是只对自己一个人好就好了。众生都有信仰，那些不相干的人随便去信什么耶稣真主佛祖太上老君，谁也别想抢陆辛。他得把陆辛关起来，放在佛龛里，只容他一人顶礼膜拜。

    健康的关系当然不该如此畸形扭曲，但是只要一想到今天如果是什么王镝赵镝，坐在他面前，稍微示弱，他一样会心疼难过，陆镝就无法让自己保持情绪的稳定。

    他迫切需要陆辛告诉他，他是独一无二的。

    “陆辛，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真的会放烟花庆祝吗？”他学着卢克，把头埋在陆辛的胸口，呼吸之间，灼热潮湿的气息喷在陆辛胸口，蒸得他微微发痒。陆辛拧着身子，躲闪出陆镝的气息的包围。

    “说什么傻话，真的放了鞭炮，陆氏的股价不要了。人人都知道我们两支不和，但没人会拿这个到明面上做文章，我可不想那些商业评论人骂我是草包不如你安德烈陆。”陆辛轻声分析着，客观又严谨，仿佛还是当初那个骄傲矜贵的陆辛。

    “如果没有人说你呢，如果我们是普通的......”接下来的话陆镝说不出口。他们的关系，不管是到哪里，都不会普通。普通人家不会有这些勾心斗角，普通人家也不会兄弟luanlun，更将兄弟luanlun的孩子养大。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堂兄弟，那么他们的一生都会是兄友弟恭。陆辛一定会娶妻生子，去追寻世俗的幸福。他几乎可以肯定。陆镝是他的弟弟，是他的左右手，也许他们会一起度过几个难忘的圣诞节和新年，陆辛说不定还会多管闲事给他介绍男女朋友。他总是这样，自己幸福的时候总是会希望别人也幸福，自己不幸的时候又希望除他之外人人可以得到幸福。

    陆辛啊陆辛。

    他几乎是有些懊恼了，越想越难过。若非这样畸形的关系，他和陆辛根本就走不到一起；而正是因为这样畸形的关系，他注定得不到幸福。

    陆镝捏了捏鼻梁，装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给自己找补。

    “随便问的。”

    “怎么会呢？”陆辛牵过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卢克的小手上。三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是个怪异却又真实血脉相连的家庭，他们的基因紧密交缠，来自祖先的祝福与诅咒都平静地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之中，无法斩断。

    “你是卢克的爸爸，我们是一家人。”

    可假如他不是卢克的爸爸呢？陆镝几次想问，话到嘴边，转转悠悠，又吞了回去。没有意义，也不敢问。

    他对陆辛而言，是卢克的父亲，是他的堂弟，唯独不是爱人。哪有这样贪婪的人，要人家爱他，且只能要按照陆镝的方式爱着他。

    陆镝不说话了，沉默着，手指轻轻环住陆辛的无名指。

    “选个戒指吧。你不高兴戴也没关系，我收着，等我死后和我骨灰葬在一起就当给我留个念想。”

    陆辛看着他，并不说话，与沉默对峙。陆镝借着一点灯光看着陆辛，路灯下的昏暗灯光呈现出一种颜色深重的金黄。光线落在陆辛的脸上，仿佛金的碎屑，一颗一颗地掉在陆辛的身上，有万丈光芒，那些光芒却不独属于他。

    巨大的沮丧将他包围起来，心里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将为难陆鸣远为借口，威逼利诱，逼也得逼着陆辛让步。陆镝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只看用了什么手段。

    就在陆镝说出要挟的话之前，陆辛叹了一口气，完全是拿陆镝没办法。

    “别太张扬，我不好戴出去。”

    那是一种从天而降的喜悦，陆镝几乎要哭出来，他抬手掩饰了自己的情绪，胸口却不断地剧烈起伏。这样的喜悦。比他初为人父还高兴上千倍万倍。

    他终于不用再想着用手铐与脚镣将陆辛圈禁起来了。戒指起不到任何的法律效力，却比所有的强制措施都来得高效。

    他摸了几次，终于从口袋里掏出戒指，颤抖着套在陆辛的手指上。甚至因为紧张，几次都对不准。还是陆辛自己拿了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

    那是一枚很素净的戒指，在月光下闪着和月亮一样银灰色的光，戒指不宽，刚好能让人注意到而又不会觉得夸张。如果陆辛再仔细看一下的话，能看到戒指的内侧有笨拙的AndresLu的字样。

    有段时间——那时候陆辛刚刚被查出怀孕，陆镝早出晚归，手上时常有细小的伤口，陆辛不问，陆镝也就不说。那时候陆镝曾经隐晦地提出过买对戒的想法，被陆辛语气激烈地反对了，他不要戴，陆镝也不许戴。兄弟luanlun还这样大摇大摆，陆辛觉得陆镝是成心要羞辱他。

    “挺合适的。”

    陆辛没问为什么陆镝会随身带着正合他尺码的戒指，有些问题，一旦问了，就再回不到过去。陆镝几乎掌控着他的全部，他多少也要有些筹码在手上。

    起初他以为这筹码是卢克，现在他觉得可能是别的一些什么。

    比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