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颠倒 (第1/1页)

    蒲七的精神渐渐不好了，醒着的时间一天比一天短。直到某一天，甘绎之忽然发现，蒲七好像记忆错乱了，变得呆呆傻傻。像是困在时间的间隙里，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那天早上，蒲七睁开眼看见他，张口就唤：“师尊。”

    刚醒的少年声音有些嘶哑，带着微微的黏糊感，语气上扬，竟然有种撒娇的感觉。

    蒲七不知多久没有这么叫他了。

    “我在，蒲七，”像是做梦一样，甘绎之受宠若惊应了。走上前，微微俯身，张手去抱他。蒲七茫然一瞬，突然变脸，指着他喊道：“闭嘴！你闭嘴！我不需要你！”

    身体猛地后仰，脚屈起来，像兔子蹬鹰那样猛踹在甘绎之肩膀上。这一脚带着不可小觑的灵力，踢得他措手不及，肩膀一阵震痛。

    仿佛一瞬间从天堂掉入地狱，甘绎之直起身，很难看地笑了一下，道:“怎么了？”

    可能是刚才用力过猛，蒲七的嗓子撕裂到喊不出来，他指着门，嘴里冒出丝丝的气音：“你滚。”

    甘绎之盯着他看了一会，面色沉沉，眼底暗红一片，不知在思考什么。两人僵持片刻，甘绎之深呼吸一下，妥协了，走出去，反身把门带上。

    刚一关门，屋内立刻传来小声的呜咽，一抽一抽的呼吸声撕扯着甘绎之的耳膜，手里的门环被他捏得变了形。在门口僵了片刻，实在忍不下去，甘绎之重新推门而入。他走向蒲七，放软了声音，心疼道：“是我不好，蒲七，你骂我什么都行。别哭了，别哭了好吗。”

    一边说，一边拿着手帕替蒲七擦拭。

    蒲七哭得更厉害了，甘绎之颊侧的肌rou牵动着，试图挤出一个温和的，蒲七最喜欢的表情来哄人。然而失败了，少年澄澈的黑眸里映出他的脸，格外难看，一点笑也没有。

    轻拍着蒲七的背，半晌，蒲七终于止住哭。他浑然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吸了吸鼻子，揪住甘绎之的衣袖，小心翼翼问：“师尊，您为什么这几日不来竹居，是我没做好吗？”

    察觉到蒲七似乎是落入了某段回忆中，甘绎之哽得说不出话，嗓子眼里像是钻进一条鱼，不上不下翻滚。对他来说，那些回忆既甜蜜又痛苦，像裹着蜜的刀片，一刀一刀剜在心上。

    望着男人沉默的样子，蒲七的眼神变得迷茫又痛苦，他似乎是挣扎了一下，掀开被子。细小的颗粒爬上皮肤，蒲七一边哆嗦，一边抿紧嘴唇，忍着对他现在的体质来说十分寒冷的温度，伸手去脱自己的裤子。

    心里升起一股闷闷的疼，甘绎之走过来，捉住蒲七的手，沉声道：“你做什么？”

    蒲七挣了一下，挣不开，有些急了。扭着腰，在床单上磨蹭，好不容易才蹭掉了碍事的裘裤，rou粉的腿根露在昏暗的日光里。

    “衣服穿好，”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隐忍。他声线依旧清冷，蒲七却从中听到一丝克制。少年疑惑地仰起脸，黑色的眼睛水润润的，含着懵懂的，不谙世事的迷茫。

    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蒲七蹭着被褥，衣襟散开，露出凹陷的锁骨和大片裸露的肌肤。他脸颊微红，忸怩着唤：“师尊，不是最喜欢这样了吗。”

    “没有，”甘绎之呼吸略微粗重了些许，逐渐升温的情欲让他沉醉，更让他头脑清醒。想到那些暧昧低沉的夜，rou体与灵力的纠缠，正是导致少年受苦的原因，他愈发陷入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

    他真的后悔了。

    嘴里发苦，甘绎之移开视线，掀起被子把蒲七的身体蒙住，轻轻道：“以后都不会了。”

    “为什么！”

    蒲七难以置信，声音闷在被子里。他猛烈地咳嗽着，断断续续说：“师尊，也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甘绎之俯下身，温柔地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可蒲七还是一脸失落，眼眶一圈红，像是快哭了。

    甘绎之转身从桌上取了几块梨花糕，放在托盘里，端在他面前，温声哄道:“刚出锅，你爱吃的。”

    蒲七的动作停住了，像是听不见，愣愣地盯着盘子。

    叹了口气，甘绎之拈起糕点送到他唇边，甜腻的梨香窜入鼻腔，蒲七突然惊醒似的，用力推开他:“我不吃！我从不爱吃梨。”

    挥舞的手臂把浅棕色的托盘“啪”地打飞，嫩黄的糕点滚落一地。

    甘绎之闭了闭眼睛，今天他才知道，蒲七并不爱吃梨花糕。

    他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蒲七。或者说，他自以为足够了解他，其实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顿了顿，甘绎之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你喜欢吃什么？”

    没有回答。

    像是看到了极其厌恶的东西，蒲七胸腔剧烈起伏，床上的被子枕头蹬了一地。怕他受伤，甘绎之轻轻地拢着他的四肢，压向自己胸口。蒲七大口喘气，又咳了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

    甘绎之抚了抚蒲七的背，耐心地重复：“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

    蒲七猛地抬头，他动作幅度很大，一惊一乍的。风吹起帷幔，赤金的阳光落在他颊边。他就这样仰着，半张着嘴，痴痴地望着甘绎之，眼神里是难得一见的专注，像是黛蓝夜的湖面落满了星星。

    被这样他这样看着，甘绎之几乎是惊喜的，蒲七好像恢复了神智。他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少年脸上的难得明媚。

    甘绎之轻轻地，怀着期待问:“我们蒲七喜欢吃什么？”

    沉默了很久，蒲七向他歪了歪头，语气轻飘飘的:“梨花糕？”

    心倏然沉了下去，无边无际的暗色淹没了他的口鼻，他是大海中溺亡者，那些难以言状的苦闷像缠绕的水草，拖着他越坠越深，落入深海，无法呼吸，也无法逃脱。

    日影斑驳。

    蒲七神情恍惚，细碎的光落在睫毛上，眼底稀稀疏疏，茫茫一片。他明明望着甘绎之，又好像根本没有看见甘绎之。像是又回到了师尊第一次抱他去温泉的情景，蒲七沉浸在那方世界里，缓缓笑起来。

    那是一个洋溢着向往的幸福神色。

    蒲七自言自语，语气笃定:“梨花糕，最喜欢吃师尊买的梨花糕。”

    整个屋子里漫着鲜嫩的梨香，地上的糕点溅满了尘埃，静静趴在床角。

    甘绎之勉强维持着温柔的神色。喉咙被难以抑制的悲伤堵住了，他移开视线，不忍与蒲七对视。

    耳边只听见蒲七翻来覆去地喃喃“梨花糕”三个字。

    不知念叨了多久，蒲七突然笑出了声，咯咯咯的，而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一只打鸣到一半气绝而亡的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