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章、望未负流年(3) (第1/1页)

    段浪疾疾奔过大街小巷，夜风吹散了微醺的醉意，他不再朦胧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想见到那人。

    画坊老板告诉他的地方，是在离画坊一段距离外的一条静巷巷底。段浪来到时，那座简陋的小屋木门紧掩，但一旁半开的窗透出屋内的灯火通明，段浪在窗外停住脚步，望入屋中。

    屋内的四面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有一些花鸟工笔、也有一些写意山水，可是最多的，还是人像画，而且画中都是同一人──萧静之。

    屋内，一名男子背对着门口，埋首在画桌前，聚JiNg会神於桌上那幅未完成的画，其背影专注而孤雅。段浪本想叫唤屋内之人，可照见这满墙的画，竟让他一时痴了。

    那些画作中的萧静之，有旦角装扮、盛美而YAn的，有鬼灵JiNg怪、笑得促狭的，有闭目半卧、乌发散垂的……

    同时映入眼帘的千百种样貌，彷佛打上心岸的一拍汹涌巨浪，淘起记忆的尘沙，将十年前他与萧静之从相遇、相识、相恋到相处的每一刻喜怒哀乐，全都从深处翻掘出来，历历摊在他眼前。

    屋里的墙角还挂有一幅，绘着萧静之半回过眸的背影，眸中隐敛着若有似无的哀伤，彷佛在向画外之人，告一场永不再见的别离。

    段浪一时涩了眼眶，他竟有GU冲动探出手，想把那画里之人牢牢抓住，不让他转身离去。

    这些画……把他的每个模样画得淋漓尽致，段浪却明白了，萧静之的人并不在此。

    因为，无论纸上所绘之人是笑着、是意气风发、还是淡然随意，这些画中，都透着一丝悲伤──一丝由长久的思念熬酿而成的悲伤。

    萧静之不在此处，因为画出这些画的人，也同样思念着他。

    段浪压抑着眼眶中的涩意，内心挣扎着是否该就此离去，可画中那些栩栩如生的萧静之揪扯着他的目光，令他不忍移开。

    段浪脚步踌躇间，有一名nV子从屋後走了出来，朝正专注作画的男子说道：

    「後面那一叠画作我都整理好了，过几日得了空我再拿上画坊去。」

    桌前那名画师──杭无方搁下了画笔，朝她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其实不必替我打理这些的，时晴……」

    「又来了，你每回都这麽说。」柳时晴在他画桌边拢裙跪坐下来，「时晴一直都很欣赏杭画师的画艺不说，在得知姊夫当年竟然差些毁了你作画的手，我心里又岂能过意得去。我做的这些，你就当是我替姊夫偿还的吧，他虽然已经不在世上，但希望你能原谅他……」

    「当年那事，背後有诸多缘由，随着时间过去，我早已不放在心上。我心里很明白，你帮我至此，绝不单单只是为你姊夫赎罪这一个理由，」杭无方话语微微一顿，再开口时，话中多了几许深意，「我是怕……你等不到你想要的，我不想耽误了你。」

    「看来杭画师这几年画艺JiNg进，心思也敏锐了不少。」柳时晴羞涩地一笑，「想当年……可是一点也没瞧出时晴的心意。」

    杭无方听了，难为情地搔了搔头。柳时晴环望着四周墙上的画作，婉婉解释：「我知道杭画师心中还有挂念的人，时晴并不奢求什麽，只是希望你的画技，不要就此埋没罢了。」

    杭无方听着，内心相当感动，同时也有深深的愧疚。眼前这名nV子，出身官宦世家，却为了自己这个落魄画师，推却了许多上门的良缘，将大好年华耗在自己身边。

    当年离开萧静之後，他一度潦倒街市，却偶然碰上柳时晴。她发现自己执画笔的手因伤半废，不顾自己断然回绝，y是重金请来大夫，替他诊治调理，而後又无视自己屡屡婉拒，常来陪着他重新练习执笔作画。

    当时的杭无方怎麽也想不到，这一个印象中温婉有礼的官家小姐，竟也能这般Si缠烂打。

    这些年过去，自己已经渐渐接受、也习惯了她时常在自己身边来来去去。只是……心中一直还惦念着一个人，腾不出位置来给她。

    十年过去，他早已没了萧静之的消息，可是时间并没能让他淡忘这个曾经在生命中如浮木般重要的人。反而在当年挫败地从萧静之身边逃离之後，他才真正T会到──萧静之不在他身边了、却益发在他心里面。

    也是从那之後，他的画作中，开始多了一分幽微的哀伤韵味。

    画花，那深敛的花bA0，彷佛抑郁的思念；画树，那伸长了却终究低垂的枝枒，彷佛他想伸却伸不出的手；他总Ai在山水画的湖海中、添上一只单薄的小舟，彷佛觅不到渡口──这些隐微之迹，都是柳时晴察觉、告诉自己的。

    她那样用心看待自己的画作、而自己却无法真心以对，每次看着她为自己付出，杭无方只能笑得歉然。

    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等到那人从自己心头上淡去呢？或者该问，究竟要到何时，自己才舍得将那人从心头上放下呢？杭无方不知道。

    「时晴……谢谢你。」万千思绪，终究只化为这淡淡的一句。杭无方瞥了眼外头的天sE，从画桌边起身，「夜深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时晴谢过杭画师。」柳时晴灿笑回答，也跟着从桌边站起身。

    杭无方拉开屋门，与柳时晴一前一後走出小屋，他正要回身关上门时，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杭画师。」

    杭无方下意识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道挺拔英气的身影，从巷弄暗处走了出来。

    「您是……」杭无方望着来人，屋中透出的暖光勉强照亮他身上一袭官服，看上去是朝中贵人。可是这麽晚了，这等身分的人来找自己一个小小画师做什麽？

    这时，柳时晴从杭无方身後站了出来，「你是……今日皇上钦点的侍卫马步军都虞侯，段浪、段大人。」

    杭无方心底震惊。他惊的有二，一是眼前之人的身分；二是柳时晴这句话中，少了平时的温婉有礼，反而有一丝细微难察的怨怼。

    段浪有些疑惑地望着这名看上去并不眼熟的姑娘，不知道为何她能一眼就认出自己：「这位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