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夜归 (第1/1页)

    午夜时分，刘老板花园洋房里的舞会还没有散场。明亮的大厅里，莺啼婉转，歌舞升平，全不见深秋的萧瑟。

    只是这场舞会里最重要的两个角色早已离场。

    三镇的战事停歇后，杜成钧并没有住回司令府，而是住在城内的私宅里养伤。

    漆黑一片的土路上，只有洋车的灯光照明。

    陈副官一边开车一边玩笑问道：“司令今天也不回去？”

    “回去搞么事？回去又听他嚼？”杜成钧哼了一声，“去了广州两年，冇说跟老子攥一队人回来，还要用老子手里的兵……”

    以为把那个姓蒋的带过来跟自己拜了个把子，给自己一箱钞票就能把自己的兵要走了？

    怎么可能……

    陈副官知道他的心思，小声宽慰道：“小司令也是一时糊涂，是还冇想清楚……”

    “还不清楚？”

    杜成钧有点不高兴。

    当初若不是杜老司令信了那姓段的鬼话，真放了手里的兵权，又怎么会被打黑枪丢了命？

    杜老司令去世后，杜家犹如一盘散沙，几个兄弟也是死的死散的散。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气回湖北，是多不容易才从吴佩孚手里拿到这点兵权……自己怎么东山再起的，杜成风不是全都看在眼里吗？

    有兵才有权，兵没有了，哪来的权？

    那个狗日书比自己哪个兄弟都读得多，又是新式学堂又是讲武堂，最后还去了黄埔军官学校！

    他未必这点道理都看不明白？

    杜成钧实在是想不通，那个黄埔军校到底给自家幺弟喂了什么迷魂药，怎么一回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非要让自己把所有的兵带去东征南京、上海！

    简直是，脑壳被门夹了！

    他越想越气，冷哼了一声，又对陈副官道：“再多派几个人，跟老子把他看紧点，莫让他有机会翻墙跑了！”

    自家这个弟弟，是眼看劝不动自己了，一天到晚想要投奔独立团！

    门都没有！

    陈副官笑道：“小司令腿伤还冇完全好，跑也跑不了几远……”

    杜成钧听完后只又哼了一声。

    夜色苍茫，树影绰绰，寒星冷冽。

    杜成钧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远处那些比星光还要黯淡的灯光后，忽而道：“吴会计的那本账，要晚点再给了……”

    陈副官疑惑问道：“不是之前还说要尽快吗？”

    之前确实是要尽快。

    但那时候杜成钧是怕南昌攻不下来，革命军北伐、东征受阻。

    他怕新政府随时跑路，所以要快刀斩乱麻，早点把要钱的账报上去。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南昌已然攻下，革命军眼看就要夺下南京、上海了！

    “要先想办法，把夏飞白从财政部里弄走……我们要在财政部里安排上熟人才行……”

    夏飞白今天对自己是这个态度，账本交上去后，那难保他不从中作梗！

    陈副官听得“哦”了一声，点过头后才又问道：“那他到底为么事对司令态度这差咧？”

    自家司令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就算是从前有些过节，但也不至于恨到现在呀！

    而杜成钧只是轻轻笑了笑，“这伢，心眼小唦……”他四两拨千斤般地略过了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夏飞白若是听到了他的这句评价，必定会嚷上一句，“老子这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还特别一视同仁，对谁的心眼都不大！

    夏拾洗漱完后，是准备等夏飞白回来了再睡的。

    只是夏飞白在公馆里耽误了太久，等他打开卧室的门时，自家女儿已经窝在摇篮里睡红了面颊，而夏拾也半靠在床头打起了盹。

    夏拾给他留着床头灯，不大的卧室里，暧昧的灯光温暖而舒适得很。

    夏飞白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坐了下。

    夏拾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一簇簇地碎发掩住了他的额头。他睡得不算深沉，长长的睫毛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眼睑也时不时地一抖。

    夏飞白一低头，瞧见了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里还分别捏着摊开的笔记本和钢笔。

    钢笔帽子是打开的，笔尖触到棉被上，洇出了一个墨蓝色的圆点。

    夏飞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从前送给夏拾的聘礼，那支黑色的派克笔。

    他慢慢地从夏拾手里抽出了笔记本，合上，放到床头。

    抽出那支钢笔后，他没有马上盖上笔帽……

    半梦半醒间，夏拾觉得自己嘴唇上有点儿冰冰凉凉的触感，没一会儿，冰凉的触感没了，开始像小虫子爬一样发痒了。

    不知道痒了多久，夏拾终于惊醒。

    柔和温暖的灯光下，夏拾睁开眼就看到夏飞白那张俊美的脸紧贴在自己眼前。

    他那双如同被画笔着重描绘过一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吓了一跳。

    只是夏拾刚从睡梦中醒来，脑子还有点发懵，没明白他为什么会吓一跳。

    夏飞白的声音也是过了好久才传进他的脑子里。

    “你醒了？”

    夏拾“嗯”了一声后，蹙起眉头低声问道：“你么样这晚才回？”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惫懒。

    夏飞白眨了眨眼，嘴巴一噘，“你还好意思问我？之前出差还晓得打个电话，留个口信……今天回来这么晚，连个电话都不晓得打……”

    夏拾听到他这样抱怨，不免觉得心虚。

    将心比心，若今天晚归的是夏飞白，自己说不定要揪着他耳朵狠踹一顿他的屁股才算完！

    而夏飞白只是在委屈巴巴地抱怨，虽然抱怨的语气很有点儿怨气冲天。

    夏拾讪讪一笑，反手一搂他的脖子，躲闪开他视线，咬着他的耳朵柔声道：“炉子上还有温着的热水……洗干净了再进被窝……”

    很有几分色诱的意思。

    夏飞白听出来后，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但他强自镇定，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进被窝搞么事？是不是我想么样搞就么样搞？”

    夏拾根本没想那么多，这让他怎么答？

    但是不答的话，又显得很没有诚意，简直是明摆着的敷衍！

    好在夏飞白没让他答。

    他笑过后，难得严肃地低声道：“你先躺好，等我洗完了，我想问你几个事……”

    夏拾心里好奇，随口便问道：“么事？”

    夏飞白紧紧搂住他的胳膊，温柔地吻了吻他的耳廓，接着道：“杜成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