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任天堂游戏机 (第2/2页)

儿。乔丛不会撒谎，也不知道怎么帮人打掩护，没想到一下就被试出来了。

    昨天午休，一男一女两个学生鬼鬼祟祟钻进保健室来，先是男的说有点中暑，拿了藿香正气水也不肯走，东拉西扯半天，终于，女学生鼓起勇气问：“乔老师，我想给你说个事，你能保证不告诉学校吗？”

    其实乔丛不应该做这种保证，看着她那副六神无主的表情，他还是点了点头。

    女孩的眼睛霎时就红了，默默抹眼泪，半天说不出话；男孩坐在旁边烦躁地抖腿，说：“她这个月大姨妈推迟了，我给她买验孕棒，测出来是一道杠，又测又是一道杠，她非说自己每个月都准时，肯定有问题，乔老师我问你，是不是验孕棒说没怀就是没怀？”

    “这不一定的。”乔丛说。

    “怎么会不一定？”

    乔丛起身把窗帘拉上，坐回书桌前，低声问：“你是不是没戴？”

    男孩涨红了脸：“是。”

    “几次？”

    “不是，那东西自己也会滑下来！”

    说到这里，女孩又啜泣起来。

    “那就是都没有了，怎么能这样呢，”乔丛皱起眉，“你呢，例假迟来多久啦？”

    “一周多。”

    “如果一向准时，那这时候应该能测出来了才对。”乔丛话没说完，就被男孩打断：“你看！我说吧，瞎cao心。对了，她也吃药了，我看着吃的。”

    “紧急避孕药？有没有按说明书吃？”

    “我不知道吃没吃对，”女孩怯怯地说，“说明书上说72小时吃一个，间隔12个小时再吃一个，我吃第一颗的时候反应非常大，好像不到一个小时就吐了，不知道吸收没有，第二颗是隔12小时吃的。”

    乔丛听得眉头紧皱。他是护士，医疗知识有限，遇到复杂的情况，不敢妄下诊断：“那更麻烦了……你别急，我不是故意吓你，最好你们俩去医院验血查一下。”

    “怎么可能？吃了避孕药怎么还会怀孕？”

    这个男孩个子比尹树还高，也染头发，长得像大人一样，一开口却显出孩子气的天真和怕事。他啧了一声，换了一边抖腿，把电子烟从口袋里摸出来吸了一口，女孩骂了他一句：“别在老师面前抽烟。”他立刻想反驳，抬起头看见女朋友满是泪痕的脸，又哂哂地把话咽了回去。

    “你们俩都有身份证吧？对面市二医院，挂个号，都检查一下，记录别人看不到，你们父母也查不到的，先看看有没有问题。”

    “那要是要打掉呢？要不要找家长？我还没有成年，我爸要是知道，真的会打死我的。”女孩问。

    乔丛为难地沉默了。

    以前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学生看他年轻，职位不是管事的，肚子里很多防备着其他大人的话愿意说来告诉他，可他能做的事很有限，那些学生慌乱的表情就沉沉压在他的心里。

    乔丛一共借出去过三次打胎钱，只有一次是还清了的，有一个甚至只收回了三百块，那个学生在学校里一见到他就跑，乔丛知道这钱永远也不会收回来了。

    因此，现在的他很难打肿脸充胖子对他们说：“实在有困难就来找我。”

    他只能说：“那只是最坏的情况，再说，不是你不查它就不存在。”

    焦虑的气氛填满了小小的保健室，沉默良久，两人面有难色地离开了。

    “过两天看看刘志远借不借钱，就知道六班那女的到底怀没怀了。哎呀，看好戏啰！”

    “我劝你少管别人闲事。”乔丛喝止他。

    在大家的印象里，乔老师一向是好脾气的，甚至有点老好人特有的愚钝。他突然冷下脸来，摆出老师的样子，林颢被他冷脸吓了一跳，摸了摸鼻子，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既尴尬又不忿，自己给自己搭台阶，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指指桌上摆的游戏机：“乔老师还有闲钱买这个。”

    “啊？哎，上班久了，总能攒点钱的。”

    乔丛含糊地说，心跳瞬间加速，他怕随便扯谎又被拆穿，可是不好意思说是尹树送的，那样人家肯定觉得很奇怪。

    “大树家也有个这玩意，他家客厅真是天堂一样的，NS，PS4，PS5，游戏卡带摆了一整个架子，”林颢突然感叹，“要是我家也有钱就好了。”

    乔丛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接话尬聊：“我听说学你们专业烧钱不少，相机就有好几万的。”

    林颢摇摇头：“真正花钱的地方不在这。相机买一只能用很久，换镜头频率也没多高，实在买不起，去店里租设备就是了。问题是，想考好大学，就得去集训，不参加集训，心里根本没底，十一月我和大树还要一起去北京上名师课，十一天两万二，不包食宿机票。为了凑够集训费，我家把房子都卖掉了。”

    “啊？”乔丛说。

    “现在我跟我爸妈一起住在家里照相馆楼上，那个房子是租的。他们把所有家当都赌在我身上，所以，要是没考上，我一辈子就完蛋了，我全家也完蛋了。”

    乔丛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他还没准备好听一个几乎陌生的孩子谈论自己家隐秘的难处。

    孩子和大人不一样，他们对于“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似乎还没有什么太深的执念，不一定会强装出体面的样子。乔丛常常遇见交浅言深的学生，把本该说给心理老师的话统统倒给他听，而他连安慰也做不到，只能讷讷地嘟囔：“以后都会好的。”

    “穷人没有退路，”林颢用一种寻找认同的眼神看着乔丛，“大树那种人是不会懂的。他人真的很好，乔老师，你知道吗，他说，万一我没考上，他mama可以来资助我，借我复读集训和食宿钱，不要利息，以后慢慢还。”

    耗子从床上跳起来，激动地比划着：“我的天哪！我也好想一辈子能有底气说一次这么帅的话呀！我也好想让别人感激我呀！乔老师！……可是这人情我还不起，我不敢要他一毛钱，我只有这一次用我爸妈的钱的机会，我——”

    叮铃铃——

    上课铃打响，打断了他剩下的话。

    少年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愣了两秒，哂笑地放下手，似乎是突然之间全恢复了理智，搔搔头发：“妈的，又上课！我先走啦，老师。”

    乔丛怔住了，很久没有说话，看见耗子逃似的离开，嘴里碎碎念着：“菩萨保佑我高三一口气熬出头来吧。”

    瘦小的男孩在那一刻爆发出强烈的执念，乔丛觉得很可怕也很可悲。要是人深深相信自己一生只有一条独木桥可走，总有一天会精神失常的，可是，整个学校里，有哪个在乎前途的学生不是这样呢。

    乔丛把早就放凉了的开水倒掉，又烧了一壶新的，预备泡茶。等水的过程中，他又打开游戏，cao纵摇杆，让小人儿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转圈奔跑，心想要是真的能坐飞机去一个无忧无虑的岛屿上，闷起头来过日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