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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鱼】风敲竹 (第5/5页)
手心里被泪水淋得湿漉漉的动物,傻徒弟啊。迟霄毓把垫床脚的太玄心经拿在手里看,一目十行,生怕晚了一步他烂了臭了。她咬断头发,洁白牙齿间响起清脆的崩声,如同往日而射的弓弦的一震,有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 “是这样吧,大概,应该?” 她摆好了他躯干深处一切应有的东西,对着书页抱佛脚,肝是两个合起来的肾,肾是半只红肿的肝。针尖刺破皮肤,秦衣不得不苦笑着领教她粗劣的女红,然而只是瞬息之间,他的意识已回到雪白天宫之下,回身如梦似幻,他朦胧地想,以后要教她了,等他活过来,就教她绣一朵玉兰花。胸口却传来微微的疼,肤rou被细细的线整个的拽起来,死生来去,棚头傀儡,眼泪和她珠玉的嗓音一起落到伤疤上,一字是一疼。她不哭,她不救,她不看过来,他也不会觉得疼。在她的注视中,方死方生,苦痛萦绕不走,灵魂被线牵绊着,不能彻底放纵。一面死去,一面重生。 傻孩子,傻徒弟,偏帮了个倒忙,误他白日飞升。 可他怎好怪她,怎能怪她,迟霄毓是按着话本长大的好姑娘,她本就该什么都不知道,是师尊把她养得太好。是了,下一次应由他先杀她才对,双宫茧内谁吃掉谁都无所谓。 “师尊你别死啊,你不是说下山去当大明星吗?” 她哭得抽抽搭搭,发出狼一样的哀鸣,眼泪落在身上如淅淅沥沥的小雨,他在天上都听得见,不由得想起她往日银铃般的笑声,玉一般的神情,两相映衬,动耳摇心。 “迟霄毓,细雪剑很快,不会很痛的。” 他传了一句心音,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清,为什么要这样叫她的名字,话才响起就觉得太严厉,是不是会吓到她,可他已经顾不上、分不清了。 “细雪…?细雪!好,我这就去。” 迟霄毓咬着下唇,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好,跌跌撞撞往早前褪下的衣服堆里翻找,两手黏糊糊的白液,袖子上热乎乎的血,莲花一层一层的剥落,找到最中心才有秘密可言,她掀开最下面的玄锦斗篷,有了。一注冰雪般的剑身,持握时照出她苍白的脸。 “来,拿起剑——” 我教过你。” 他对她说话,一具尸体不知为什么开了口,他们同时听见窗外蝴蝶振翅的声音,秦衣的意识又被这根头发丝拽着——几乎整个的拽进来了,灵魂装着一半的蝴蝶。迟霄毓低着头,涨红面孔,眼泪簌簌,细雪剑握在汗湿颤抖的手中犹如一注冰雪,她明白师尊不醒来自己也走不了了,难不成就这样睡过去吗,太无聊了,太恐怖了、她才不要为了成仙整天在梦里插师尊的xue眼儿。 头发互相湿漉漉地纠成死结,他们最终被缠做了一个人,她是他犹在世上的一部分,梦化一点尘根。 “师尊,你最疼我了,你得醒醒…” 都怪迟霄毓太吵了,他始终不能入梦,不能忘记自己尚是人而非虫蛇鼠蚁,成仙一步之遥,何能破茧乎,紫翅膀的蝴蝶冷冷望着他,身下尸山血海,粼粼复眼映出掌门千万副脸皮似喜似悲,秦衣站在玉阶下,看天门巍峨,天女飘浮的披帛在肘间弯进去,如同一群张开翅膀的白蝴蝶。 “求求你别走,别去做神仙……” 细雪不染尘,剑光去势凌厉,拆散了神宫妙音,迟霄毓深深呼吸,蓦地站起来,一手翻开剑术入门那页,月下的影子修长而浓黑,亦如一柄剑,把秦衣苍白的裸体拦腰斩断。她手握剑诀,就立在他的尸体前,泪水未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色是晦暗的,而月光拂过肩头愈发皎洁,劈开了另一半蝴蝶。那一刻迷幻的满月照得她肩膀之下一身白,剑光比月光更白,她柔软的面孔肃杀如铁,小指折到手掌心,像一个真正的苍山弟子而非仙尊从竹林里抱回来的童养媳。秦衣的视野骤然崩裂,从其中一片里看见她身上渐渐蒸腾一层浮起来的乳白仙气,小腹发着烫,金色的脉轮中流转紫色气旋,简直像是他最开始修炼蝶魂蛊的样子。他念着想着,指尖的血行又开始流动,他已经习惯爱着她,身体一热,不免有些动情,很湿润的喘了一声,rou体微微分开了双脚,含进了她的影子。苍山从左到右倾倒了,轮到他整个流进她的丹田里。细雪轻飘飘的斩落了蝴蝶,两片白色的翅膀如雪片,藏在明亮皎洁的月光里,仿佛是长久枕在竹塌右边的师尊漫生的透明的欲望。 “澄心守意,万灵皆空。” 1 她的睫毛微微地颤了一下。 “青青,不要死啊。” 看不清面目的仙娥们被拦腰拆散,都嗤嗤笑起来,笑声打着旋,手拨琵琶弦,珠玉似的一串一串落在他脚尖前面,台阶变得虚幻。她们娇笑不止,说你回去吧,回去吧,尘缘未了——他意识随着她们的笑往下沉,这笑很有世俗的味道——你永远睡不着。白玉宫殿刹那间崩塌,原来整个天宫都是蝴蝶,千万蝴蝶里千万复眼,千万再千万个他往下坠落,而所见的救赎齐齐飞向白月的中央去,宛如一场从地上往天上落的雪。终不能死,一梦婆娑世界,又喜又悲。 “小鱼…” 他睁眼,手本能地抚摸痛处,发觉腹部的伤口一寸寸缝好了,肌肤平整,并无针迹,完全不像她的手笔。可小鱼总有自己的好方法,把他像捏陶俑一般捏在手里,用水合着,一点点抚平了裂缝。秦衣抚摸胸腹上若有若无的体温,感受到她细腻的遗留在腹腔之内的指纹,一双纤细小手持续搅动他的欲望,久久未歇。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风穿墉,迟霄毓仍未醒,温顺地躺在枕边,她翻了个身,睡得很熟的模样,天水碧的绸衣里伸出雪白的四肢,像兰花抽的新芽一样蜷曲着。眼角微红,嘴唇柔软又湿润,她哭过吗,他醒过吗,一切是梦吗,仿佛枕在一张巨大的虎皮上,颅骨深处酸疼,伤口被坚硬毛发密密剐蹭。新生的rou急速修补身体,要蜕变成一个更大,更强,更好的秦衣。触须搔弄疤痕,像谁的手指尖,从里到外摸透了他,七情六欲在他腹部粘合的出口上焦急地爬,又痒又痛。rou体如同被谁重新生出来了一次,脏器泡过泪水后浮肿,彼此拥挤,沉重得不像话,这下什么都飞不走了。 他眨了眨眼睛,满室月光如洗,心中回味这场清醒梦境,听着她细细的鼻息,嚼碎了唇齿间含着的一枚去了芯的莲子,喂进她里面。少女的嘴唇动了动,水汪汪、咸津津,嗫喏低语,这次他终于听懂,她一直叫他作卿卿。 他的蝶魂蛊消失了,此后的每一个夜里秦衣都不再醒来,迟霄毓裹着满身凉意躺在左边,半掩窗纱,再有半刻就要被风吹进他手臂之间。这一刻钟里什么都没发生,唯有风敲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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