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一 (第4/4页)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唉，是的，大人，我记住了。”

    06.

    蓝斯在尖塔里适应得很好，对塔里的东西接受良好。除了照顾我，他甚至自发地跑到地下室去喂养沙曼萨们。我说过它们会自己找食物，他嘛，就偷偷跑下去自己一个人喂。

    他还会和它们说话，对着它们自言自语的，我就知道他果然更喜欢跟动物呆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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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着一条双头蛇的脑袋，喂它生rou，嘴里说个不停，沙曼萨，别挤你兄弟的脑袋，别抢，你们都有得吃。

    或者是对另一条沙曼萨说，沙曼萨，你怎么总是没精神？

    沙曼萨，那是大人的衣服，不可以糟蹋！

    ……

    我确定自己跟他暗示过，我和这些玩意儿是一体的。他嘀嘀咕咕的这些话，我其实都能听见。

    他是故意的吗？

    我思考这这种可能性，平时恭恭敬敬叫我大人，背地里一口一个沙曼萨地叫？

    但是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我们和那种热衷杀戮的纯血种不同，我与维吉妮亚都来自一支更爱好和平的家族，也不怎么喜欢打骂虐待血奴，要是建立契约，则趋向与一种跟交易类似的更平等的关系。

    噢，说到契约，那个晚上算起来是蓝斯成为我的血奴之后，我第一次吸取他的血。

    自从我的上一任血奴死亡后，我食欲不振，对吸血这个事总有些兴致缺缺，养血奴也是件麻烦的事，我们这种生物寿命又足够长呀，所以我才一直这么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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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进食完全是一次心血来潮的结果，直到进食完毕后我才意识到我又和别人再次建立契约了，收下蓝斯之前，我以为自己会抗拒，也许等我的下一次休眠期来临时我就会放蓝斯离开，但我没想到它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当蓝斯的血液急速流淌进我的身体里时，契约就结成了。

    这下好了。

    我不用再靠休眠抵抗饥饿感，也不能赶蓝斯走，毕竟，他是维吉妮亚推荐给我的人选，在他自己主动要求离开前，我什么都不能做。

    07.

    数月之后，乌鸦为我带来了维吉妮亚去世的消息。

    如前所述，血族是一个很古怪的种族，即便身体能够反复复活，但如果那个血族自己本没有再活下去的意愿，这一次的死亡也就成了永久的死亡，她的rou身腐烂，魂灵回归泥土，然后消散。

    加之维吉妮亚已经很老了，值得她眷恋的东西本就所剩无几，才平静地终止了自己的生命。

    乌鸦的信里如此写道。

    赶去纳塔山谷参加葬礼的路上，天气也阴沉沉的，夜里突然狂风暴雨，马儿不愿意再往前跑。

    我和蓝斯就近找了旅馆，旅馆的老板是个矮人，长长打绺的棕胡子下面沾着黄油碎屑和啤酒沫，脸也醉得通红，看见蓝斯停在柜台前，小眼睛觑向他怀里抱着的我，打了个嗝道：“噢——血族的坏蛋！老兄，你怎么跟他们搅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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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斯什么也没说，手臂默默紧了紧，似乎要我把藏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问矮人要了一个房间，并肩和我躺了下来，雨水飘摇，旅馆昏黄的灯光彻底被黯夜吞没，门前的风铃也灌了水，不甘心地吹啊吹，最终彻底迷失在黑暗里。

    蓝斯翻了个身，压低了嗓子：“大人，您睡了么？”

    我正耐心听那只风铃最后的动静，随口回道：“没有。”

    “沙曼萨……”他默默地靠近我，“别伤心，我会陪着你的的。”

    我会陪着你的。

    他轻轻的话语像是一道惊雷敲醒了我，那个时候从纳塔山谷与维吉妮亚分开，她也是这么说的。

    连日以来的疑惑都有了解答，她为什么要毫无缘由地把蓝斯塞给我、我那时那个不详的预感、她对我说蓝斯会陪着我。

    这是因为她在很早之前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她说的不仅仅是蓝斯能回到尖塔陪我，而是在她死后，蓝斯也会这样永远陪着我。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们这种老家伙就爱干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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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斯？”

    “我在这儿呢，大人。”

    他的眼珠边缘在黑暗里呈现出如火焰般的幽蓝浅晕，全神贯注地盯着我。

    “我……”我摸了摸他的头发，想了想怎么开口才合适，“我的前一个血奴也是一个人类，他是跟着我时间最长的。”

    时间太久远，我的记忆也有点模糊，只能挑些我还记得的跟蓝斯说。

    比如我们第一次遇见，是那个人类误打误撞闯进了我的尖塔，还意外杀掉了我的一条小蛇，我都要痛死啦。那时候我的脾气可没有现在这么好，虽然他跟我一再道歉，我还是不肯让他走，可恶的人类，必须给你点苦头尝尝。我想。

    我不顾他的意愿，强迫他跟我定了契约，每天晚上都跑到他房间里吓唬他，每一次我一说要吃饭，他就吓得捂自己脖子。但其实人类恢复血液的速度很慢，我一年到头也没吃上几次饭呢。

    好吧，我的确记不太清他长什么样子了，但是他比你还要哑巴，也不肯跟我说话，全凭我锲而不舍地烦他。

    对了，他好像也跟你一样是个骑士，但是跟你比起来脾气就差多了，做什么都做不好，老是让我生气，一生气我就反过来折磨他，把他全身都咬得血淋淋的。他反抗不过我，每次就一声不吭忍着，有一回都发高烧了，我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是尖塔里没有给人类用的药草，我那时又不能出去，好不容易等他好了，他睁眼睛第一句居然是骂我坏蛋！我就又生气了。

    一开始他总想回家，我可不能如他的愿，我那时候报复心太重了，谁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谁好过，我就一直把他锁在尖塔里。

    时间长了，我也忘了关了他多少年，反正每天就和他吵吵闹闹，大多时候都是我在烦他，他忍着啦。我一边生气，一边又觉得好玩。后来他好像也放弃了，也不再说起要走的事，有一回竟然还主动把脖子递给我让我吸血，我当时被他吓坏了，还以为别的什么东西上了他的身！

    反正，后来莫名其妙我们就不吵架了，可能也吵累了，我问他还想不想回家，他也不回答。维吉妮亚知道我干了什么事，发了很大的火，说我不应该随意囚禁一个人类。我只好把给他设下的禁锢术解开了。

    那天晚上他就走了。

    后来——后来我还是没忍住，跑到人类的世界里去找他，因为他离开了很久，居然一次也没想过要回来找我。我就想看看他当人类的时候都做些什么，然后撕碎他的面具，在其他人类的面前宣布他仅仅是我的奴隶。

    蓝斯忽然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身体克制不住地发着抖，咬着牙，用他粗粝沙哑的声音恳求：“沙曼萨……别说了……”

    血族的目力足以让我看清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绝望之色。

    可是，剥开记忆有时候就是会变得这么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我在人类的世界里找到了他……”我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喉咙，那里正急促无声地哽咽着。脸上，他的泪水早已汹涌斑驳。

    “……”所有要说的话突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委屈慢慢塞满我的胸口，“还疼不疼啊，奴隶先生？为什么你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