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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寒门出贵子,实则不然,就我自己而言,我顶多承认一句寒门出孝子。既然是寒门,就自然没有贵的一说,而孝,是我实打实自小领略到的。 姥姥还在世的时候,母亲对她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教育了我对母亲的尊敬,所谓的言传身教大概就是这么来的。我早熟,知道家里穷苦,父亲患癌早早去世,留母亲一个不高、瘦弱的女人将我拉扯大,干苦活重活供我读书。 那是凌晨四点半的夜,她顶着寒风踩着三轮,我坐在后面的小马扎上,脖子上围着一条老旧的围巾,寒风有些刺鼻,我什么都看不清,那是很浓重的雾,白茫茫一片,我听到她粗重的喘息,感受到她发力时的奋勇。 上学时老师说你们是清晨七八点的朝阳,但是只有在清晨七八点能看到太阳升起时的人,才是,也才有资格是所谓的希望。因为我七八点,都缩在桌兜旁偷吃干粮。 我从没有见过那个时候的太阳,或许他曾照在我的身上,但我从没有时间去欣赏。 我的双眼离不开我的课本,我的手也离不开要翻动的书页,我只有拼命学,才可能知道我那么辛苦来到学校坐在书桌旁的意义,不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想睡懒觉,但我不能说出口。 小小的心思占满了我的书本,白纸上全是我没有写出来的疑问。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了杨家,关进了一座巨大的坟墓,除了冰冷和难过,我也变成了哑巴,将所有的话都变成需要死守的秘密。 我不能问、不该说,沉默,最大程度缩小自己的存在,就能获得一片无人管束的、自由的新鲜空气。 杨国民有三个孩子,都是杨太太所生,大哥杨赴意,大姐杨华,二妹杨云娟。杨赴意和杨华是龙凤胎,年纪持平,样貌绝等,一个男人中的龙,一个女人中的凤,优秀的不相上下,二妹杨云娟因为某些残忍的原因,和我们走的进,也和我们更亲近,长的可爱,性格也老实善良,是我和我母亲在杨家唯一的惦念和慰藉。 我高一的时候她还不大一点,但已经会缠着我喊哥哥。她喜欢我,不喜欢杨赴意,更喜欢我母亲,不喜欢她父亲。小孩儿都能更直白纯粹地感受到谁对她好,也会直接表现出来更倾向和谁在一起,有时候杨国民回来会组织尴尬又恐怖的家庭聚餐,在饭桌上拿我们和二妹说笑,我和母亲都吓出一身冷汗。 我们甚至在思考,如果真的能逃,要不要,她也会不会,跟着我们一起跑。 感情是日积月累积淀的,我母亲不忍二妹在这样的家庭,也惋惜悲悯杨太太的遭遇,同是身为女人,更能共情女人在婚姻中的痛苦。婚姻好像只是女人需要选择的第二次生命,看似巨大的喜事后伴随着亘古不变的,福祸相依的悲剧,仿佛选择的不是丈夫,而是生与死的赌注。 杨太太赌错了。 因为不承认杀人的事实,她甚至连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但杨国民大发慈悲,允许他的儿子杨赴意去公墓悼念。那天下着雨,我透过玻璃,看到管家举着黑伞,踩着雨水,恭敬小心地送年轻的黑西装男孩儿上车。那是一种很疏离的气质,让我隔着雨水都感受到冷。 我问母亲,为什么大哥有这样的特权?母亲没有回答。 纵然我对杨赴意和杨华都不了解,也都不喜欢,看到就想远离,但相比只是从未打过交道的杨华,杨赴意在门外冷漠地看着我与母亲痛哭的事情更让我难以忘怀,也更让我愤怒,我心里对他抵触,便对他得到的好处感到愤慨,潜移默化地美化成对杨华所受待遇不公的气愤。 那时只有十几岁的我,已然暴露、展现出睚眦必报、阴暗卑鄙的不堪面,以至后来才会和他狗咬狗,咬的一嘴毛。 而更令我生气的是,他在日常生活中所受到的特权不止这一个方面,甚至是方方面面,他就是杨国民在杨家的接班人,衣食住行的一切一切都要比我们高几个档次,用来凸显他的身份。我不止一次问过母亲,为什么他能得到这么不同的优待,甚至是让我把杨华的原因排除,而单纯的发出疑问。 母亲说:杨国民,重男轻女。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 后来我才知道杨国民之所以同意他母亲让娶我母亲的原因,也是因为我,是个男孩儿。 他的杨氏集团缺个男孩儿。 缺个激励杨氏公子奋发向上的垫脚石,缺一个能给他危机感的陪衬和牺牲品,缺一个给他人做嫁衣的替罪羊。 他想拿我,来刺激杨赴意——杨氏集团还有其他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觊觎。 他们理所当然、显而易见地将我与我母亲化为贪图钱财、费尽心思手段、会为了钱而煞费苦心、使尽手段的穷、贱人。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高高在上,侮辱、污蔑我和母亲的人。 而那时的我太年幼,喜形于色,看谁不舒服,不喜欢谁,恨谁,表现的都太明显,母亲也不是虚与委蛇的人,她知道我不想,就不强迫我,自己也不会卑躬屈膝的伪装,因此,他们便嘲笑我们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横竖、左右,都是我们的罪过,把人堵在原地死路一条。 我在本上写,如果有一天我出息了,我一定要把看不起我们的人狠狠踩在脚下。我坚定地看着那行黑笔字,下了很大的决心,却没有想到这句话会被最不该看到的人看见。杨赴意。 他像一家之主一样坐在我的床上,叠起二郎腿,手指修长有力。他看着本纸,眼睛微眯,像在思考判断,那张令我母亲都感叹长的如此好看的脸冷冷的,宛如上次窥见我和母亲痛哭一样冷漠。 我握紧了拳头,气的说不出话,脸如猪肝色,我大声说:“还给我!”腿却像灌铅,沉重地一步都抬不起来,我不敢过去抢,因为我打心底里对他感到畏惧。 他合上本,随手甩到我的身上,我连忙捡起来抱在怀里,他站起来走近我,我不敢抬头仰视,只能盯着他的胸膛,他比我高很多,我感到腿有些发软,因为他离我很近,我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香味,我不知道他要怎么对我,打我?辱骂我?嘲讽我?还是举报我?他抬起手,我吓得闭了下眼,没有感受到疼痛,又慢慢睁开双眼,他笑了一声,不像是嘲讽,只是感到可笑,“吓成这样。”他淡淡地说,抬脚走了。 我长出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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